从帕杜姆坐车到徒步起点的查村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从查村徒步到普克塔通常耗时两到三小时不等。所以如果早上9点吃完早饭坐车出发,路上再吃个午饭休整一下,走走停停玩玩拍拍照片,下午4点铁定能到普克塔。
走上了徒步道之后,很快就明白了普克塔徒步线路成为经典的原因。首先,这条路是沿着峡谷在走,没有非常剧烈的海拔爬升,强度很低,可以走得很享受。我第二次去的时候,同行有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也十分轻松地走下来了。尤其是从查村出发的话,车可以一直开到垭口顶上,出发的地方就是全程的最高点,下坡多上坡少;假如出来的时候走东线到普内村,也不需要再爬那么高回这里。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第二,这段路的颜值非常高,行走在高山深谷。一年当中除了雨季之外的大多数时候,次拉普河都是非常漂亮绿松石色;这里的山也不同寻常,兼具丹霞地貌和土林地貌,随处可见嶙峋怪石。由于会从山巅直下到深谷边,落差带来的景观变化不会让人感到审美疲劳。
不过呢,东西两条线都会穿过碎石地带,存在落石和塌方的风险。我们路上碰到有的地方路塌了,需要从上面爬过去。好在这条路处于日常使用状态,每天有村民和运送物资的骡马进进出出,路况有什么问题都能得到及时的维护和修复;就算万一徒步过程中遇到某些突发状况,也很容易等来援手——因为这峡谷深处不仅有普克塔寺,还有一个村庄。
左边山上那条小路就是东线概况
需要通过大量的碎石坡
路上一直能遇到当地村民
村庄坐落在寺庙对岸山谷溪流冲刷出来的扇形缓坡,在那里安住着几户人家,开垦出了几亩田地。村庄下游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座看起来异常单薄的索桥连接次拉普河两岸。这座桥宽度只有一米多一点,走在上面摇摇晃晃;桥上铺的不是木板,而是柳条和树枝编起来的镂空桥面。当地的小喇嘛在上面奔来跑去毫无惧色,我们却是走得颤颤悠悠。后来在这座桥的边上,修起了一座更大更结实的新木桥;无论是新桥还是老桥,都只能走人不能过车。
村庄这边有小溪有田园,看起来倒还挺“世外桃源”的;相比村庄,普克塔寺这边看起来就不怎么宜居了——之所以会选址在这里建寺,是因为奇形怪状的山壁上有一处巨大的洞穴。
左边是寺庙,右边是村庄
有一根电线跨过次拉普河将村庄和寺庙连接了起来
寺庙高处看村庄
一上一下分别是连接两岸的新旧两座桥
人类的渺小和脆弱
这是本篇我自己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新桥
Phuktal一词中Phuk(ཕུག)的意思正是“洞穴”,词根-tal的意思是“休闲”,有时会拼写成-thal,意为“解放”。藏族人和印度人一样,都是把神话传说当作历史的民族,他们相信早在佛陀时代,就已经有阿罗汉(Arhats)、大学者、大经师造访此地,在洞穴中修行、冥想、传法;莲花生、玛尔巴等藏传佛教著名的大师也都在这里生活过……普克塔地处偏远不是问题,因为这些人都具有神通之力,可以无视地形障碍飞行来此。
如此广受青睐、来历不凡、庄严殊胜的洞穴,怎么可以闲置浪费呢?修成一个道场是必须的!因此现在普克塔寺的整个建筑布局都围绕着洞穴构建,看起来极为不可思议——寺庙的大殿直接修在洞穴里,而一些房屋的地基则建在风化的笋状山岩上,看起来竟与整块山岩融为了一体,就好像长在岩石似的。普克塔寺对地形地势的利用令人叹为观止,丝毫不逊于不丹的虎穴寺(Taktsang Gompa);然而其所依附的山体地质结构是多孔易风化的砂岩,要比虎穴寺所在的花岗岩疏松得多。
话说我第一次看到普克塔的照片时曾被吓了一跳——只见一道瀑布从寺庙的洞穴里飞流直下!寺庙的建筑就位于瀑布周边。然而我再定睛一看,立马就判断出这照片是造假的——首先,假如世界上真有这么神奇的地方,怎么可能大家不知道?第二,瀑布周围的藏式房屋都是泥胚建造,根本不可能经得起水流如此冲刷。
不丹虎穴寺(图片来源:Wiki)
我第一次看到的普克塔照片是这样的
相机拍的普克塔标准照
无人机拍的
镜头拉近一些看普克塔
会有人去造假这样一张照片,或许跟普克塔建寺的传说有关。相传15世纪的时候,有三个会飞天的学者兄弟在这里传法,宗喀巴六大弟子之一的喜饶松布(Jangsem Sherab Zangbo或Chamsem Sherab Sangbo)来到这里,三兄弟把这块地方送给他之后就飞走了。在他的规划下,将这个地方建成了一座围绕着洞穴的寺庙。喜饶松布也是个有法力的人,他让洞中涌出了泉水,还让洞顶长出了一棵树,使洞口变得更大。
喜饶松布这个名字大部分人恐怕都没听过,但熟悉藏传佛教的人应该都知道,宗喀巴是格鲁派黄教非常重要的创始人,他的弟子也都是如雷贯耳的人物——贾曹杰(Gyaltsab Je)成为了甘丹赤巴(Ganden Tripa,相当于格鲁派的领导人),克珠杰(Khedrup Je)被追认为一世班禅,根敦朱巴(Gedun Drupa)被追认为一世大海,现在黄教寺庙里供奉宗喀巴的塑像边上一般都有贾曹杰和克珠杰,并称为“师徒三尊”——而喜饶松布则是他们的师兄弟,同为“边远圣教六大旗手”。
拉萨甘丹寺内的“师徒三尊”——宗喀巴(中)、贾曹杰(左)、克珠杰(右)
我非常好奇的是,堂堂宗喀巴的弟子怎么会跑到拉达克普克塔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修建寺庙呢?因此我去研究了一下喜饶松布的生平,发现这里有乌龙。
在格鲁派初创的时期,刚好有两位喜饶松布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一位在阿里和拉达克地区弘法,被称为“堆·喜饶松布”——“堆”在藏语中是“上”的意思,因为阿里地势较高,藏人习惯称为“上部”;另一位主要在安多和康巴弘法,被称为“麦·喜饶松布”——“麦”在藏语中是“下”的意思,安多、康巴习惯被称为“下部”。
宗喀巴的弟子乃是出生在昌都北部靠近青海囊谦的“麦·喜饶松布”;而创建普克塔寺的则是出生在拉达克的“堆·喜饶松布”。
可谁不想跟宗喀巴沾亲带故呢?于是拉达克人在编纂“堆·喜饶松布”事迹的时候,把“麦·喜饶松布”的生平一起编了进去,将两个“喜饶松布”合并成了一个。
对拉达克人来讲,“堆·喜饶松布”那可是全村儿的骄傲,是拉达克历史上的极其重要的杰出人物代表,他不仅仅建起了普克塔,同时还是拉达克最大的寺院——有着“小布达拉宫”之称的提克西寺(Thiksay Gompa)的创始人,后来成为了第一世提克西仁波切并一直转世传承至今。
拉达克人在他们的历史叙事中,无视逻辑的合理性,强行张冠李戴,编造了许多虚无缥缈死无对证的神奇传说。这位拉达克版的喜饶松布1395年出生于拉达克的斯塔克莫村(Stakmo,正是我太太祖上的村庄),年少时跟随着商人来到西藏拉萨,成为了甘丹寺宗喀巴的弟子。学成之后他先是遵从师尊游历康区弘法,并且在昌都建立了康区第一座格鲁派大寺强巴林寺(Galden Jampaling Gompa,也叫昌都寺);随后又跟包括贾曹杰、克珠杰、根敦朱巴在内的五个牛逼的师兄弟一起来到拉达克弘法。临走前宗喀巴从自己的干鼻血中抠出了一尊无量寿佛佛像(在高原待过的朋友应该都知道那里多么容易鼻血结块),让喜饶松布带给“有缘人”。然而“六大弟子”的名号在拉达克似乎不大管用,喜饶松布几经周折才在斯塔克莫村建立了最早的黄庙佛堂(Lhakhang Serpo),正是这座佛堂后来成了提克西寺的起源。喜饶松布在他有限的生命里,马不停蹄地在拉达克各地旅行传法,协助建立了好几座格鲁派寺庙,其中就包括这座位于喜马拉雅深处的普克塔寺;喜饶松布最后圆寂的地方正是普克塔寺,他圆寂后的毛发中长出了一棵松树——据说这棵树现在还能找到。
很明显,历史上成为宗喀巴弟子、并在昌都建立强巴林寺,正是“麦·喜饶松布”。“麦·喜饶松布”本身出生于昌都地区,回到家乡兴建了寺庙之后,还担任了该寺的堪布——这才合情合理说得过去。要知道拉达克跟康区连语言都不通,派一个拉达克人过去弘法、建寺,那不是事倍功半吗?由于各种传说的叠加,拉达克的这位“堆·喜饶松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然模糊不清,我只能猜测他是个出生在斯塔克莫附近的僧人,或许曾在拉萨留学,后来回到阿里和拉达克地区弘法,对格鲁派在当地的传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藏地的历史总是这样——神话、传说夹杂着一些史实,真真假假让人无从分辨。这是因为在过去政教合一的藏传佛教社会里,寺庙完全垄断了教育权,即便是贵族也必须依附于宗教神权,缺乏独立于宗教体系之外的知识分子,也缺乏历史唯物主义生存发展的土壤。由是之故,藏地那些得以流传下来的所谓“历史”,必然会局限于宗教框架内,为巩固神权服务;与此同时,这些历史叙事是过去藏族人能够接触到的唯一信息来源,他们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幸好,随着时代的进步,如今我们能够不再依赖于书本上的历史,亲自踏上那些从前可望不可即的遥远土地,来探寻和记录世界真实的模样——今天的记录,不也一样会成为明天的历史吗?
当我们沿着悬崖上的西线徒步道下到河边时,距离普克塔寺庙就不远了。在这里可以通过索桥前往河对岸的村庄,或者从东线返回去出去;径直往前,则很快就会抵达普克塔寺的山门。这座山门才修建不久,用的是钢筋混凝土等现代建材。过山门不远,便是寺庙的餐厅兼招待所,这所餐厅虽然由寺院里的僧人经营,却是荤素不忌,甚至还在餐厅大门的门楣上挂着一只骇人的野山羊(Ibex)头颅——这就好像藏区人家的门上挂牦牛头。或许是由于对肉食的需求较少,在中国藏区十分常见的牦牛,在拉达克地区十分罕见,据说只存在于靠近中国边境的羌塘高原,我在拉达克期间从未见到过。
到了索桥,就离山门不远了。寺庙里的小和尚会来这里玩耍
2019年正在修建中的山门
在这里当和尚也挺无聊的
右边那个房子就是寺庙餐厅兼招待所
餐厅门口的野山羊头
寺院的招待所一共只有5个客房,虽然整个建筑看起来十分简陋破旧,让我没想到的是有几个房间竟然还有独立卫生间——我得说在卫生问题上,拉达克人由于受伊斯兰教影响,比藏族人要讲究得多;拉达克人经常会嫌弃藏人脏,甚至他们也知道“西藏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这个老梗。当然,由于缺电,这里的卫生间只能用来洗漱上厕所,淋浴啥的就别想了。餐厅外面是一处可以扎帐篷的营地,假如客房住不下了就会把访客安排到帐篷里,或者在寺庙外面任何一个空房间里打地铺——图书馆、教室等等。
就跟前面写到过的兰顿村一样,普克塔的电力设施也是2016年由国际志愿者组织“全球喜马拉雅探险队”(Global Himalayan Expedition)为他们安装的太阳能微电网。白天太阳能板给蓄电池充电,晚上蓄电池给整个微电网供电,用来解决夜间照明问题。在这种地方,能够给相机、无人机充个电,已然让人幸福感满满。
普克塔是如此的偏远,以至于一走到这里就能感到一股“土味儿”——或者说“乡村气息”。估计在很多中国的读者看来,整个北北印山区都是乡村,但假如深入探索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一些地方比另外一些地方更“乡村”。
“乡村”不“乡村”,主要看装束。藏斯卡地区人们的装饰,跟列城周边有些不同,他们会戴一种头上尖尖两边翘起的帽子,以我的审美看来觉得非常滑稽。在列城完全看不到这种尖帽子,到了帕杜姆偶尔会见到戴这种帽子的当地人;而到了普克塔这边,老老小小都戴着这种尖帽子,感觉跑进了精灵村庄。
这种帽子是藏斯卡传统特色(图片来源:网络)
莫迪头戴的则是列城地区传统的帽子,也很滑稽(图片来源:网络)
普克塔寺是当地重要的宗教活动中心,每年都要为周边村庄的信众组织各种各样的法事活动,比如诵经祈福、供奉神灵、驱邪送祟、求卜问卦、灌顶加持、庆祝丰收、超度亡魂、消除罪业……就好像基层党组织对人民群众的关怀一样,寺庙在藏传佛教社会中对老百姓生活的介入程度自古以来就相当高,包办了从出生到死亡的一切人生大事。
除了这些传统的宗教职能外,普克塔寺还是龙纳山谷的“希望小学”,是整个地区唯一的教育机构。这里相对富裕的家庭可以把孩子送到山谷外面的寄宿学校,但对于那些贫困家庭来讲,他们无力负担家中小孩外出上学的费用,就只能将他们送到寺庙学校。印度公立学校虽然免学杂费并且管一顿饭,但不管住宿费和生活费——这点钱能难倒很多贫困家庭。
寺庙学校则完全免费,所有的食宿、课本等费用都来自于外部赞助人,家长一分钱不用花;他们提供一到八年级的教育,学科包括科学、英语、藏语读写、印地语、藏传佛教哲学、传统藏医学等等,学校的老师则是几位拥有藏传佛教格西学位的僧人。但寺院花费人力物力财力给这些孩子提供教育并不全然毫无私心,而是把这些学生当作僧人来培养的,给他们穿僧袍,生活作息也跟寺院的僧人一样,每天要上早课念经,学习各种藏传佛教的仪轨——所谓的“免费”,都早已在暗中标明了价码。除了传授的科目不同之外,普克塔寺庙学校事实上依然在扮演传统藏传佛教社会教育机构的角色。
我在普克塔“希望小学”看到的是清一色的男孩,那么女孩们去哪儿了呢?据我所知,在卡夏寺边上,有一座尼姑寺(Nunnery Monastery Chuchikgal)专门给那些负担不起学费和生活费的穷人家女儿提供教育。那个尼姑寺的负责人,曾经来向我化过缘,问我能不能给里面的小尼姑找生活资助人,每个人每天所需的费用是1美金。
除了一些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例如极端贫困的单亲家庭、非婚生的私生子,现在大部分当地人都已经不愿再把孩子送到这种寺庙学校里接受夹带私货的“僧尼教育”了。这里要说明一下,之前《拉达克往事9·世外无桃源》章节里央宗的女儿本来要去的兰顿寺庙学校,跟普克塔这边有所不同,那个是基于寺庙学校开办的公立学校,更为世俗化;而普克塔寺庙学校(Phuktal Monastic School)的办学是独立的。
在科学文化水平低下的过去,地方宗教机构兼具教育、医疗等职能可以解决老百姓一些最基本的需求,其存在有其积极的意义;然而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交通便利性的不断提高,真正的现代学校和医院在当地建立起来之后,这些寺庙的传统职能就会不可避免地边缘化。有人或许会为这一传统的丧失而感到惋惜,然而那些所谓的传统,归根结底是在某些特定社会文化背景、生产力条件下产生的;当其生存的土壤消失之后,再去强行维持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在我造访普克塔的2019年,在寺庙里看到好几十个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傍晚他们排坐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学习佛法的理论知识。普克塔的大殿就建在山洞中,这个山洞比图片上看起来大得多,洞口目测有四五层楼那么高,里面的空间也非常大;大殿边上还修了一座白塔,白塔的样式跟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座白塔都不同,好像融化的雪糕那样圆润。山洞深处有几间古老蒙尘的房屋,看起来已无人居住或朝拜,不知道是何用途。我并没找到传说中山洞中的“圣泉”,洞中十分干涸,没有任何水流的痕迹。
洞中的白塔
洞中的房屋
建在洞口的大殿
练习辩经的小和尚们
站在洞边上看山洞
在普克塔寺院的立体结构中穿行,经常要走隧道
爬上去的台阶非常陡峭
寺院里的太阳灶
贴着洞穴建起的寺院厨房
一位僧人带着我们参观了寺庙,打开了那些锁着的门让我们进去看。大殿里有许多未经装裱的老唐卡,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可他们把这些老唐卡就好像糊报纸那样糊在墙上,任由其风化破碎——这是拉达克许多寺庙普遍存在的问题,一方面,僧人们不具备对文物进行维护的技能和常识;另一方面,他们也缺乏所需的经费。就拿寺庙内壁画的维护工作来说,除了需要对漏雨的墙面进行妥善的修葺,还要更换专门的照明设备,以减少光照对颜料的影响……这些都需要资金和技术。
老唐卡像废报纸一样糊在大殿墙上
在护法殿里面,我看到一面人皮做的大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阿姐鼓”吗?那面鼓的正中有一条深色的线,似乎对应了人体背部的脊柱……我在拉达克见过许多人骨法器,但人皮大鼓还是头一回见。带着我们参观的僧人没有告诉我们这面鼓的来历,恐怕他自己也对这里的历史并不十分熟悉。他指着寺庙里一块古老门梁上的弹孔,告诉我们说这是蒙古人入侵时候留下的——这不对啊!且不论蒙古人有没有来过这里,年代也对不上啊!蒙古人横扫中亚的那会儿,这座寺庙压根儿还不存在呢!有可能来过这里的入侵者应该是东南边的廓尔喀人或者西南边锡克帝国的森巴人,这位老兄显然是搞混了。
据僧人说,左边第一面是人皮鼓
寺庙学生们下课之后,便展现出了顽劣喧闹的孩童本性,到处奔跑追逐玩闹。他们从未见过我使用的大疆OSMO灵眸相机,被其独特的造型所吸引,兴奋地拿在手上把玩。我得说儿童在使用电子产品上真的具有超强的自适应能力,哪怕是这种生活在大山深处的孩子,把灵眸相机拿在手上玩上几分钟就知道了要怎么翻转镜头进行自拍。这些孩子对外头的一切新玩意儿都充满了好奇,我想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也充满了向往吧。
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们
我看过一个纪录片,摄制人员探访亚马逊雨林的原始部落,通过翻译交流,跟当地人交了朋友。当地人很想要他们带去的一把砍刀,但为了避免干扰这些原始部落的自然生态,他们有规定不能把任何现代社会的东西留在里面。当地人说,你们坐飞机走的时候,从飞机上把刀扔到雨林里吧,不管你们扔在哪里,我们都一定能找到。
再深的大山也挡不住现代文明的渗透,而只消尝到一丁点儿现代文明的甜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探索大喜马拉雅的过程中,最让我惊叹的是人类无远弗届的迁徙能力和适应环境的能力,在很多我觉得最不可能有人居住的地方,也总能发现人烟。我不禁会想——地球难道已经这么拥挤了吗?最初是一种什么样的驱动力,让他们迁徙到如此偏远的角落?但转念一想——不正是因为有人烟,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吗?真正完全没有人烟的地方,恐怕我根本就抵达不了。
普克塔几乎已经到达了人类文明的边疆,再往里走便是大片的无人区,被划入了黑米寺国家公园(Hemis National Park)。那里海拔更高、更为干旱,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
我爬上了普克塔的后山,看到了这样一幅荒无人烟的景象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然而人类始终在不断突破原有的疆界,用越来越先进的基建技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将各种不可能变为可能……一旦将公路和电力延伸到过去所无法到达的地方,那么其他的一切也就会跟着随之而来。
我2019年最后一次去普克塔寺的时候,看到印度政府正在将普内村出发的东线拓宽修建为公路;听说现在新的公路已经修到了普克塔寺庙山门外的桥对岸,这让我既高兴又惆怅——一方面,我十分希望那些当地人可以过上更好更便利的生活;另一方面,却也为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秘境而感到失落。
再转念一想——我的这种惆怅和失落无疑是自私的。“秘境”之所以会成为“秘境”,就跟“世外桃源”之所以成为“世外桃源”一样,归根结底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出生并生活在那样的地方。
早些年,每当我在没有光污染的高原上看到满天繁星都会心潮澎湃,相信很多人对银河星空也怀着同样的浪漫情愫——直到我后来在拉达克呆了一个冬天。拉达克的冬天没有自来水,没有自来水的众多不便之一是只能去屋外的旱厕方便。零下十多度的冬夜,我自然尽可能躲在屋里不出门,每次内心纠结地冒着严寒出去如厕,抬头都能望见星空灿烂——打那儿以后,我就再也不觉得星空跟浪漫有什么关系了。
普克塔的存在对我们而言似乎是个传奇,可对住在当地的人来说却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假如你不得不每天在这样的山路上往返,绮丽壮美的高山深谷只会成为一种诅咒——无论是山体滑坡还是山洪泛滥,都可能摧毁你的家园;当你因为地处偏远耽搁了就医时,一些本不严重的小病也可能致命。
我们虽然居住在同一个地球,却并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当我们畅想着要如何享受生活的时候,还有些人焦虑着要如何挣扎生存……
哪一边才是世界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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